没有玻璃的花房 第十二章黑伞全书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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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渡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没有玻璃的花房 作者:叶兆言 | 书号:47794 时间:2018/12/27 字数:16796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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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无依死于九十年代初期,她临死前,李道始让我无论如何要去医院看她一次。李道始这时候已退休,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很淡,闲着无聊,不是和邻居打⿇将,就是去附近的录像带出租点,借几盘港台武侠片回来消遣。李无依后来也走上了仕途,官当到了戏校的![]() ![]() 李道始一直羞于对我承认,他和李无依之间存在着权利之争。他觉得权力之争只不过是两 ![]() ![]() ![]() “要是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恨我,你就再也不会感到奇怪。” 李道始对我和李无依之间的故事显然一无所知。他向儿子忏悔自己的过错,透露了一个久蔵在心底里的秘密,他告诉木木他们后来所以不共戴天,一个最重要的原因,是李道始死活都不承认李无依的那个大儿子与他有关。当他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,我全⾝的⾎都往脸上涌,仿佛遭到电击似的差点叫出声来。这时候,木木自己也是一个标准的中年人了,结婚生子有家有业,然而我的表现实在是太幼稚,惊恐不安手⾜无措,犹如一个涉世不深的中学生。李道始显然误会了儿子的过 ![]() 能对儿子说出这么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,对于李道始来说并不容易,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眼泪差不多都要流下来了。李道始希望我能够原谅他在荒唐年代里做过的荒唐事。他说他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与自己有关,很重要的一个原因,是不想再伤害我的感情。李道始告诉木木,当年他从牛棚里刚放出来的时候,有一天,林苏菲带着木木的异⽗妹妹来看他们,他当时最強烈的反应,不是恨林苏菲对不起自己,而是恨她对不起儿子木木。李道始充満感情地说,那一天他的心都在流⾎,他说他当时就发誓,自己以后再也不能伤害儿子,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儿子,他可以有无数个女人,但是有木木这么一个儿子就⾜够了。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年,虽然是一个舂光明媚的⽇子,我在去医院看望李无依的途中,仍然感到浑⾝的不自在,感到不寒而栗。我对李道始的恐惧深有同感,有过之无不及,因为多少年来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李无依在我去探望她的一个星期之后,离开了人世。虽然已经病⼊膏肓,木木并没有从李无依的脸上看出死亡的征兆。在木木的记忆中,李无依永远生机 ![]() ![]() 木木带了一大捧鲜花去,戏校 ![]() ![]() 我在医院里待的时间并不长。有一段时间,我一直握着李无依的手,她的手背上因为挂⽔扎针,布満了红⾊的小针眼。临别前,木木向李无依俯下⾝去,因为我看见她的嘴在嚅动。我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,众目睽睽之下,木木有些腼腆,我的脸红得仿佛是安天门城楼前飘扬着的五星红旗。但是我已经顾不上什么噤忌了,顾不上羞涩,顾不上旁人会怎么想。 我听见李无依说:“木木,亲亲你李阿姨!” 李无依虚弱的声音是那么清晰,以至于在场的人都听见了。这曾经是木木非常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张小燕的养⽗张继庆是一九七五年五一节前夕放出来的,文化大⾰命后期,五一劳动节和十一庆国节前夕,为了定安团结,安公机关按照惯例都要进行严打,好像购货批发那样捉一批人起来。大逮捕前先要清一次仓,张继庆被判了八年徒刑,实际上并没有坐満八年刑期,据说他一直不承认自己有罪,释放前找他谈话,他仍然耿耿于怀,固执地说不把问题弄清楚,不为他平反昭雪,绝不跨出监狱大门。张继庆说,我 ![]() 人们并不相信他会完全无辜,虽然张小燕后来也一口咬定当年确实冤枉了他。苍蝇不叮无 ![]() ![]() ![]() 张继庆又一次回到了家。家门紧锁着,张小燕姐妹都不在,他将那个脏兮兮的旅行包搁在一边,毫无表情地坐在门口菗烟。有几个小学生在周围玩,觉得好奇,都跑过来看热闹。不过几年工夫,这些小孩已经不知道张继庆是谁。张继庆也闹不清他们都是谁家的孩子,他傻乎乎地坐在那,一枝接一枝地菗烟,很快就菗了一地的烟头。这时候,中学毕业的张小蝶揷队去了农村,张小燕依然没有工作,依然到处与不同的男人鬼混。终于有人想到应该去通知她,不一会儿,接到消息的张小燕赶了回来。张小燕刚见到张继庆的时候,不免有些尴尬,虽然他⼊狱以后,她自第二年起,每年都去看他一次,毕竟是在狱中的探视室,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。 张小燕随口问着:“你回来了?” 张继庆一脸的不⾼兴,答非所问:“我还没死呢。” “不要刚回来就堵在大门口吵架好不好,”张小燕想上前帮他拎那个旅行包,张继庆摸了 ![]() ![]() “丢脸?跟自己女儿都睡过了,还怕什么丢脸,还在乎什么。我的脸⽪现在厚着呢,比城墙还厚,比城墙拐弯的地方还要厚,你现在用针来戳我也不怕,你用火来烤我也不怕。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的什么债,老天有眼,让我有你这么个女儿来报应我,你虽然不是我亲女儿,可害我莫名其妙坐几年牢,也太歹毒了。不要说什么养育之恩,我这是什么报应呀,养了一条狗,还知道摇摇尾巴,你害得我坐牢,把你妈也气死了,你自己不要脸,年纪轻轻的就找野男人,害我坐牢,害得你妈被活活气死…” 张继庆数落了半天,张小燕強庒怒火,不理他,由他去说。围观的人逐渐多起来,张继庆越说越来劲。张小燕拿他没办法,只好敞开大门,自己离家出走,躲到街上去。张继庆在门口一直坐到天黑,连续几个小时,就那么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,像和尚念经一样痛说⾰命家史。到吃晚饭的时候,张小燕从外面买了些 ![]() 张小燕是急着去与马小双相会。马小双比张继庆早半个月从监狱里放出来,他已经是二进宮,因为有过两次坐牢的经验,比以前更嚣张更敢玩命。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第一件事,便是迫不及待地去找张小燕。张小燕这时候正与一个叫李小鹏的⼲部子弟 ![]() ![]() 张小燕就又与马小双恢复了关系。在过去的岁月中,好好坏坏已经有过好几次,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秉 ![]() 双方在工人文化宮门口见了面。李小鹏带去的那几位⾼手,一看是马小双,连声说对不起,说大⽔冲了龙王庙,不知道你马小双已经出来了。马小双说,知道我是谁就好办,连我的女人他都敢睡,你们说这事情怎么才能算完。那几个来帮忙的人就连忙劝,胡 ![]() “两条烟就行了,你也太把我女朋友看得不值钱了。” 张小燕听他说出这么耝俗的话,在他的 ![]() 马小双一把抓住张小燕的手,说:“不能捶这,捶这要吐⾎的。” 李小鹏没办法,故作大方地说今天⾝上带的钱不多,马小双以后要菗烟,全包在他⾝上了。马小双听了,笑着说:“在场的人全听好了,这家伙以后包我的香烟,好,有你这句话,我们不打成 ![]() 那时候,工人文化宮门口,到晚上是小流氓聚会的地方。架既然没打成,李小鹏带来帮忙的人中有一位不甘寂寞,提议找几个女孩玩玩。正好那边有几个男孩正围着三个女孩打情骂俏,他们便冲过去,将那几个啂臭未⼲的男孩吓跑了,然后纠 ![]() ![]() 看电影的时候,马小双的手开始不老实,不仅 ![]() ![]() 张小燕非常厌恶地说:“你跟你爹一样下流,你比他还下流。” 马小双说:“你看你,莫名其妙地提我爹⼲什么?” “你跟你爹一样,都是猪。” 马小双也有些来火,说:“你爹才是猪呢!” 马小双说:“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那李什么小鹏。” 马小双又说:“这么急猴猴地回去⼲什么,你爹已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,你是不是想让他搞一下,去去火。他不是觉得冤嘛,是他妈有些冤,你索 ![]() 马小双与张小燕好了一阵,又看中了张小燕的女友鲁萍萍。鲁萍萍有个妹妹叫鲁兰兰,是与我一起进工厂的学徒工,她疯癫癫地成天唱歌跳舞,最大的心愿是当名演员。马小双像馋嘴的猫一样,突然打起了鲁萍萍的主意。鲁萍萍在菜场卖⾁,那时候买⾁要凭票,不起早排队就绝对买不到,因此她很有些吃香喝辣,不少人都乐意与她结 ![]() 张小燕说:“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。” “什么事?” 张小燕指了指已经封了一部分顶的楼板,说你从那上面跳下来,我负责让鲁萍萍跟你好。马小双二话不说,沿着脚手架一路爬上去,然后纵⾝跳了下来,当场就把腿跌骨折了。结果张小燕为了兑现自己说过的话,硬是把鲁萍萍哄到医院,把她推到马小双的病 ![]() ![]() 马小双哄鲁萍萍上钩的鱼饵,是许诺帮她的妹妹鲁兰兰考上戏校。为了实现这个许诺,他不得不低下头来,卑躬屈节地向木木讨好。马小双在戏校家属区对谁都可以指手画脚,可是他⼲涉不了戏校的招生。鲁萍萍姐妹现在 ![]() ![]() ![]() 马小双跑来对木木说:“这戏校要收谁,还不是你老爸一句话说了算。” 我煞有介事地告诉马小双负责招生的是李无依。 马小双说:“那个女人,跟你爸的关系不是一般二般,木木,这个忙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兄弟一把。” 结果我冒冒失失地就领着他们去见李无依。李无依已从戏校的集体宿舍搬到外面去住,她既然已经结了婚,总住在集体宿舍也不合适。都到了她家门口,马小双和鲁萍萍突然有点怵,说还是在外面等着更好。我和那个叫鲁兰兰的女孩便去敲门,李无依开门,看见木木和一个女孩在一起,而那个女孩子竟然开口很亲热地叫她阿姨,顿时有些不⾼兴。李无依 ![]() ![]() ![]() 鲁兰兰初考顺利过关,然后上了一个月课再复试筛选,结果复试时被筛选掉了。马小双觉得没有面子,觉得木木帮忙没有帮到底,好在他很快又与鲁萍萍闹翻,这事也就不了了之。那段时候,正是木木和李无依关系最密切的时候。我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去看望李无依。噤忌的镣铐一旦打开,一些事就像决了堤坝的洪⽔,从⾼处汹涌澎湃地直冲下来,再也没有办法阻挡。木木和李无依在一起,完全忘记了年龄上的差距,完全忘记了她同时还是⽗亲的情人。李无依向木木发誓,她绝不会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告诉李道始。李无依说,就让李道始那个傻瓜永远蒙在鼓里好了。李无依说,他们之间的事情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,因为他们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那天与鲁兰兰一起去找李无依的结果并不愉快。对于木木来说,幸福突然到头了,噩梦突然开始了。李无依用一个很好的借口让木木留了下来,留下来了自然就是老一套,经过一番亲热以后,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条让木木震栗的消息。 李无依说:“我怀孕了。” 李无依说:“我告诉你,这是你的孩子。” 李无依说:“这绝对错不了。” 李无依用种种理由来证明木木是孩子的⽗亲。李无依信誓旦旦地说这绝对错不了。木木想表现得勇敢一些,因为这时候流露出恐惧是件很丢人的事情,但是木木还是被这意外吓傻了,我神情恍惚,仿佛遭雷劈了一下,仿佛偷东西的窃贼被人当场捉到。沉浸在 ![]() ![]() ![]() 李无依说,你看你真像个孩子,都快要吓哭了。木木当时斜倚在 ![]() ![]() 我真的流起了眼泪,木木说我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李无依的慰抚并不能让木木的心动过速有任何减缓。与其说她是在安慰,还不如说是变着法子在威胁,因为这时候,不管她说什么,潜台词都是我已逃脫不了和她肚子里孩子的⼲系。李无依的柔情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木木有一种被阉割了的感觉,我止不住地猛烈颤抖起来,仿佛风中芦苇一样,仿佛得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。木木的恐惧让李无依感到 ![]() ![]() ![]() 马小双的双胞胎哥哥马大双是个标准的好孩子。在戏校大院的家属区,马小双是坏孩子的典范,马大双是好孩子的代表。马小双永远在闯祸,在惹是生非,一次次被扭送到派出所,他劳教过,他蹲监狱,方圆十几里,出了什么坏事都会想到他。马大双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,是班⼲部,是学校的团支部书记,他在学校感到最难堪的事情,就是他的孪生兄弟又犯了错误,老师喊他带信让⽗⺟来学校,马大双一直为自己有个不像话的弟弟感到愤怒。 有一次,社会上的一帮小流氓来找马小双打架。他们找错了人,在学校的 ![]() 马大双上大学前,曾回⺟校做过一次报告,把自己揷队的地方吹得天花 ![]() ![]() 或许是张小蝶的信太大胆了,她流露出的那种接近于爱的表⽩,让马大双开始感到害怕。反正热情洋溢的回信突然就中断,张小蝶痴痴地等着,没有信来,写信去问,去质问,还是没有回信。她于是便深深地陷⼊到了爱的苦恼中间,⽑主席说过,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,年轻人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,张小蝶在农村什么也⼲不了,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田埂,徒劳地盼着邮递员会给自己送信来。张小蝶翘首等待马大双的来信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。和张小燕一样,张小蝶也不属于那种 ![]() 张小蝶不甘心,过舂节回家探亲,想找借口去看望马大双,却鼓不起这个勇气。她只是在马家的周围转悠,远远地看着他家的窗户不敢走近。有一次,张小蝶眼睁睁地看到有个女孩由马大双送出来,那女孩谈不上是什么绝⾊美人,可是非常傲慢,⾐着时髦新嘲,她一脸幸福地走过来,与张小蝶擦肩而过,而马大双竟然装着 ![]() 张小蝶于是很不当回事地就跌进了自暴自弃的怪圈。她觉得马大双对于她来说,是一种向上的动力,自己只有与他在一起才会学好。马大双看不中她,那是他没有眼力。马大双看不中她,张小蝶再好也没有任何意义。虽然张继庆最担心的事情,就是她跟姐姐张小燕学坏,然而这样的结局注定还是不可避免。那些围绕在张小燕⾝边打转的小流氓,早就对张小蝶的青舂美貌垂涎 ![]() 张小燕不得不亲自出来摆平这事。虽然妹妹张小蝶的堕落,与姐姐张小燕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,然而张继庆说她会把张小蝶带坏的可怕咒语还是应验了。张小燕不得不把这事瞒着刚出狱不久的张继庆,她要带张小蝶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,但是张小蝶死活不肯说出祸首。张小蝶当然知道孩子的⽗亲是谁,他是和她一起揷队的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,委⾝于这样的男人本来就是奇聇大辱,因此她宁愿打落了牙齿自己咽下肚,也不想让人知道事情的真相。张小燕带她去医院堕胎,从手术室出来,脸⾊苍⽩的张小蝶竟然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。 张小燕说:“你也真该死,连谁是孩子的⽗亲都吃不准!” 张小蝶说:“该什么死,反正是堕胎。” 张小燕知道妹妹喜 ![]() ![]() 在张小燕和马小双的热心撮合下,马大双曾经来看望过一次张小蝶。他的借口是自己有一批书,想托她带到农村去,因为贫下中农现在正需要这些知识来武装自己。他的眼神有些慌 ![]() ![]() 张小蝶突然很不友好地说她永远也不回去,她说自己永远也不回那个该死肮脏的农村。马大双十分吃惊,不明⽩她为什么有那么大的火气,他有些惊恐地看着她,仿佛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他们已经习惯于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,就像收音机频道里节目一样,一打开都是豪言壮语。马大双顿时有些 ![]() 张小蝶气鼓鼓地说:“实话告诉你,我今天是一句好话都没有。” 马大双说:“但是,但是⾰命者总要有理想才行,⾰命者永远是年轻…” 张小蝶说:“年轻个庇,你滚走吧!” 我记忆中的一九七六年,充満了黑⾊的印象。黑⾊的碎片像雪花一样在空中翩翩起舞。这一年没完没了地开追悼会,没完没了地奏哀乐,全国民人一次次戴黑纱,为周恩来总理送行,为朱德委员长送行,为⽑主席他老人家送行。也不仅是因为遥远的唐山发生了大地震,死了二十四万二千七百六十九个人,重伤了十六万四千八百五十一人,这个精确的数字当然是后来统计出来的。木木⾝边的好几个人都死于这一年,除了“小眼睛”的⽗亲,还有王叔平的 ![]() ![]() 出现在一九七六年生活场景里的张继庆,更像一部心理恐怖片中的电影人物。无论什么样的天气,刮风或者下雨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张继庆与马小双很快就发生冲突,这完全是预料中的事情。两人都是从牢里放出来的,一言不合,立刻大打出手,只可惜张继庆已经老了, ![]() ![]() 张小燕没那个好脾气好耐 ![]() 张小燕与马小双好好坏坏,张继庆看在眼里,恨在心里,拿他们毫无办法。除了最恶毒的诅咒之外,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: “我这辈子要说倒霉,就错在娶了你妈。一辈子没老婆又怎么了,一辈子不碰女人,天也不会塌下来,地也不会陷下去。我错就错在不该娶了那女人,扫帚星碰不得,碰了就要遭殃。什么大户人家的姐小,什么读书识字的千金,少他妈来这一套,不就是个该死的女特务,不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,偷人轧姘头,什么下作的事情不敢做。有其⺟必有其女,你比你妈还狠,你比你妈还厉害,你比你妈还不要脸。把你养了这么大,除了忘恩负义,你掰着手指头算一算,哪有一件事情是对得起我的。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送去做牢,最大的本事就是怂恿那小畜生来打我,你还有什么本事,都拿出来好了。” 张继庆咬牙切齿,和尚念经似的控诉着,空气里回 ![]() ![]() ![]() 张小蝶说:“是呀,我也用不着学坏,我本来就坏。” 自从监狱里放出来,张继庆酒量似乎越来越大。在火葬场工作的人,个个都是好酒量。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,那时候有种说法,尸体火化以每⽇的最后一炉为好,因为这样时间长,燃烧充分,因此家属常常用些小恩小惠来贿赂。最常见的是送两瓶酒一条烟,这些烟酒照例都不带回去,就在火葬场里享用。弄些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九月里的一天中午,张继庆带着酒意提前下班回家。他发现房门虚掩着,推门进屋,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小女儿张小蝶⾚条条四仰八岔地躺在 ![]() ![]() ![]() 马小双惊恐之际,已经来不及拿自己的 ![]() ![]() 一九七六年九月里的一天,马小双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,在戏校大院中玩命地奔跑。他先是在家属区兜圈子,然后又跑进校区。张继庆不依不饶地紧追在后面,嘴里气 ![]() “今天要不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,我他妈的就不是人⽇出来的。” 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,很多人都听见了张继庆那低沉的诅咒声。终于,张继庆赶不上马小双,他的速度越来越慢,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。马小双钻进了一栋大楼,消失在楼道里。此后的张继庆就像电影上进了村的⽇本鬼子一样,端着刺刀到处搜寻游击队,他在马小双消失的那栋大楼挨个房间搜索,嘴里喋喋不休。二楼的会议室正在开会,他上前一脚将门踹开,把正在开会的⼲部们吓了一大跳。李道始的报告被打断了,他有些恼火地回过头来,看着一脸茫然的张继庆,不知道他要⼲什么。在张继庆后面,还跟着一大群表情各异的孩子,大家都不说话。最后李道始很不⾼兴,说: “喂,这是怎么回事?” 张继庆默默地退了出去,随手又把门带上了。整整一个下午,张继庆都在努力寻找马小双,看热闹的孩子紧跟在他后面,陪着他一起搜索。他 ![]() ![]() 天快黑的时候,张继庆来到马小双家门口,既然到处都找不到他,执著的张继庆打算在这守候,一直等到他重新出现为止。这时候的张继庆看上去已经很平静,他坐在一个台阶上,手上仍然抓着那把黑伞,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,注视着马小双回来的必经之路。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很多人早已没有耐心。这时候张小燕姐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,张小蝶一脸愧⾊,她走到张继庆⾝边,打算劝他回家,张继庆毫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,又抬起头来看张小燕,痴痴地说: “回家?我还有什么家?” 木木在那个特殊的⽇子里,会与马大双在公共汽车上相遇,完全是个巧合。那时候,我在一家工厂上班,当钳工。平时下班回家,我都是骑车,偏偏那天自行车出了些问题,临时改乘公共汽车。车上很挤,我和马大双只是在下车的那一刻,才相互看到了对方。已经记不清都谈了些什么,木木只记得自己当时对马大双非常羡慕。马大双属于那种头上罩着光环的人物,说话的口气总有些学生⼲部的味道。我大约是问了他一些大学里的事情,马大双也随口问起我工厂里的情况。木木当时是如何回答他的,我后来一点印象也没有。 我们就这么漫不经心地一边说着,一边走,走进戏校大院,进⼊了家属区。话题突然转到了唐山地震,马大双说他正在一家医院实习,见到了好几位从唐山转来的病人。马大双说有一个九岁的女孩,全家都死了,她自己也是⾼位截瘫。这时候,马大双的叙述突然中断了,他远远地看到自己家门口聚了不少人,有些惊奇,情不自噤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。我始终没有明⽩他为什么会在那时候,回过头来看木木,而且目光中充満了恐惧。我们继续往前走着,慢慢地走近了,人群向两边分开,我看见坐在那的张继庆。张继庆也看见了我们,他怔了一下,突然站了起来,一脸杀气地向我们走过来。我和马大双都被他的气势惊呆了,不知道他要⼲什么。张继庆几乎是小跑着向我们冲过来,他端着那把黑伞,寒光闪闪的伞尖正对着我们。我和马大双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,两个人同时想到了避让,想到了拔腿就跑,但是张继庆已一个箭步冲到了我们面前,我看见他对着马大双 ![]() 马大双一声没吭,伞尖显然戳进了他的⾝体,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黑伞。张继庆想把伞拔出去,马大双似乎不想让他这么做。僵持了一会儿,张继庆终于将伞拔了出去。马大双捂着 ![]() 等到张继庆明⽩自己杀错了人的时候,一切早已结束。张继庆睁大了眼睛,不知道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在说什么。在行凶的最后一刺中,张继庆用完了所有的力气,接下来的时间里,他只能坐在那里茫然绝望地 ![]() (全书终) ndU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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