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谢堂前的燕子 白先勇的小说世界——《台北人》之主题探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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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渡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王谢堂前的燕子 作者:欧阳子 | 书号:44635 时间:2017/12/6 字数:12646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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⽩先勇的《台北人》,是一本深具复杂![]() 先就《台北人》的表面观之,我们发现这十四个短篇里,主要角⾊有两大共同点: 一、他们都出⾝国中 陆大,都是随着国民府政撤退来湾台这一小岛的。离开陆大时,他们或是年轻人,或是壮年人,而十五、二十年后在湾台,他们若非中年人,便是老年人。 二、他们都有过一段难忘的“过去”而这“过去”之重负,直接影响到他们目前的现实生活。这两个共同点,便是将十四篇串联在一起的表层锁链。 然而,除此二点相共外,《台北人》之人物,可以说囊括了台北都市社会之各阶层:从年迈 ![]() ![]() ![]() 夏志清先生在《⽩先勇论》一文中提到:“《台北人》甚至可以说是部民国史,因为《梁⽗昑》中的主角在辛亥⾰命时就有一度显赫的历史。”说得不错:民国成立之后的重要历史事件,我们好像都可在《台北人》中找到:辛亥⾰命(《梁⽗昑》),五四运动(《冬夜》),北伐(《岁除》、《梁⽗昑》),抗⽇(《岁除》、《秋思》),国共內战(《一把青》)。而最后一篇《国葬》中之李浩然将军,则集华中民国之史迹于一⾝: 桓桓上将。时维鹰扬。致⾝⾰命。韬略堂堂。 北伐云从,帷幄疆场。同仇抗⽇。筹笔赞襄。 在此“祭文”中没提到,而我们从文中追叙之对话里得知的,是李将军最后与共军作战,退到广东,原拟背⽔一战,挽回颓势,不料一败涂地,而使十几万广东子弟尽丧的无限悲痛。而他之不服老,对⾁⾝不支的事实不肯降服的傲气,又是多么的令人心恸! 诚如颜元叔先生在《⽩先勇的语言》一文中提到,⽩先勇是一位时空意识,社会意识极強的作家,《台北人》确实以写实手法,捕捉了各阶级各行业的陆大人在来台后二十年间的生活面貌,但如果说《台北人》止于写实,止于众生相之嘲讽,而喻之为以改⾰社会为最终目的的维多利亚时期之小说,我觉得却是完全忽略了《台北人》的底意。 潜蔵在《台北人》表层面下的义涵,即《台北人》之主题,是非常复杂的。企图探讨,并进一步窥测作者对人生对宇宙的看法,是件相当困难而冒险的工作,大概就因如此,虽然《台北人》出版已逾三年,印了将近十版,而⽩先勇也已被公认为当代国中极有才气与成就的短篇小说作家,却好像还没一个文学评论者,认真分析过这一问题,我说这项工作困难,是因《台北人》充満含义,充満意象,这里一闪,那里一烁,像満天里亮晶晶的星星,遗下遍处“印象”却仿佛不能让人用文字捉捕。现在,我愿接受这项“挑衅”尝试捕捉,探讨《台北人》的主题命意,并予以系统化,条理化。我拟在个人理解范围內,凭着《台北人》之內涵,尝试界定⽩先勇对人生的看法,并勾绘他视野中的世界之轮廓。 我愿将《台北人》的主题命意分三节来讨论,即“今昔之比”“灵⾁之争”与“生死之谜”实际上,这种分法相当武断,不很恰当,因为这三个主题,互相关联,互相环抱,其实是一体,共同构成串联这十四个短篇的內层锁链。我这样划分,完全是为了讨论比较方便。 今昔之比 我们读《台北人》,不论一篇一篇菗出来看,或将十四篇视为一体来欣赏,我们必都感受到“今”与“昔”之強烈对比,⽩先勇在书前引录的刘禹锡《乌⾐巷》(朱雀桥边野草花,乌⾐巷口夕 ![]() ![]() ![]() “过去”是国中旧式单纯、讲究秩序、以人情为主的农业社会;“现在”是复杂的,以利害关系为重的,追求物质享受的工商业社会。(作者之社会观) “过去”是大气派的,辉煌灿烂的国中传统精神文化:“现在”是失去灵 ![]() “过去”是纯洁灵活的青舂。“现在”是遭受时间污染腐蚀而趋于朽烂的⾁⾝。(作者之个人观) 贯穿《台北人》各篇的今昔对比之主题,或多或少,或显或隐,都可从上列国家、社会、文化、个人这四观点来阐释。而潜流于这十四篇中的撼人心魂之失落感,则源于作者对国家兴衰、社会剧变之感慨,对面临危机的传统国中文化之乡愁,而最基本的,是作者对人类生命之“有限”对人类永远无法长葆青舂,停止时间 ![]() 难怪《台北人》之主要角⾊全是中年人或老年人。而他们光荣的或难忘的过去,不但与华中民国的历史有关,不但与传统社会文化有关,最 ![]() ![]() 《台北人》中的许多人物,不但“不能”摆脫过去,更令人怜悯的,他们“不肯”放弃过去,他们死命攀住“现在仍是过去”的幻觉,企图在“抓回了过去”的自欺中,寻得生活的意义,如此,我们在《台北人》诸篇中,到处可以找到表面看似相同,但实质迥异的布设与场景,这种“外表”与“实质”之间的差异,是《台北人》一书中最主要的反讽(irony),却也是⽩先勇最寄予同情,而使读者油然生起恻怜之心的所在。 首先,⽩先勇称这些国中 陆大人为“台北人”就是很有含义的。这些陆大人,撤退来台多年,客居台北,看起来像台北人,其实并不是。台北的花桥荣记,虽然同样是小食店,却非桂林⽔东门外花桥头的花桥荣记。金大班最后搂着跳舞的青年,虽然同样是个眉清目秀腼腆羞赦的男学生,却不是当年她痴恋过的月如,《一把青》的叙述者迁居台北后,所住眷属区“碰巧又叫做仁爱东村,可是和我在南京住的那个却毫不相⼲”尹雪 ![]() ⽩先勇对这些陆大人之“不肯”放弃过去,虽然有一点嘲讽的味道,但我认为却是同情远超过批评,怜悯远超过讥诮。所以。我觉得,颜元叔在《⽩先勇的语言》一文中,说⽩先勇“是一位嘲讽作家”容易引起误解;而他说⽩先勇“冷酷分析…一个已经枯萎腐蚀而不自知的社会”这“冷酷”二字,实在用辞不当。当然,⽩先勇并不似颜先生所说,只处理上流社会(⽩先勇笔下的下流社会,真正“下流”得惊人)。但就是在处理上流社会时,他对其中人物之不能面对现实,怀着一种怜惜,一种同情,有时甚至一种敬仰之意。譬如《梁⽗昑》。我觉得,⽩先勇虽然刻画出朴公与现实脫节的生活面貌,他对朴公却是肃然起敬的。叶维廉先生在《 ![]() 《梁⽗昑》里的⾰命元老,叱咤风云的朴公,现在己惺忪⼊暮年,他和雷委员对弈不到一个钟就“垂着头,已经矇然睡去了”不但是⾰命的元气完全消失了,而且还斤斤计较王孟养(另一⾰命元老)后事的礼俗,而且 ![]() 我细读《梁⽗昑》,却和叶维廉有些不同的感受。如果我没错解,我想⽩先勇主要想表达的,是朴公择善固执、坚持传统的孤傲与尊严。从一开头,⽩先勇描写朴公之外貌,戴紫貂剂冒,穿黑缎长袍“⾝材大硕,走动起来, ![]() 也好,那么你把今天的谱子记住。改⽇你来,我们再收拾这盘残局吧。 此篇最末一段,⽩先勇描写朴公住宅院子里的景⾊:“…兰花已经盛开过了,一些枯褐的茎梗上,只剩下三五朵残苞在幽幽的发着一丝冷香。可是那些叶子却一条条的发得十分苍碧。”盛开过的兰花与残苞,显然影 ![]() 《台北人》中之人物,我们大约可分为三类: 一、完全或几乎完全活在“过去”的人。 《台北人》之主要角⾊,多半属于这一型,明显的如尹雪 ![]() ![]() ![]() ⽩先勇冷静刻画这些不能或不肯面对现实的人之与现世脫节,并明示或暗示他们必将败亡。但他对这类型的人,给予最多的同情与悲悯。 二、保持对“过去”之记忆,却能接受“现在”的人。 《台北人》角⾊中,能不完全放弃过去而接受现实的,有刘营长夫妇《岁除》、金大班,《一把青》之“师娘”《花桥荣记》之老板娘,《冬夜》这余钦磊与吴国柱等。他们也各有一段难忘的过去,但被现实所 ![]() 台北的冬夜愈来愈深了,窗外的冷雨,却仍旧绵绵不绝的下着。 ⽩先勇对于这类型的人,也是深具同情之心的。而且,他的笔触传达出发自他本人內心之无限感慨:要在我们现今世界活下去,我们最大的奢侈,大概也只是对“过去”的偶然回顾吧! 三、没有“过去”或完全斩断“过去”的人。 《台北人》中的这型人物,又可分二类,其一是年轻的一辈,也就是出生在湾台,或幼年时就来到湾台,而没有真正接触过或认识过国中 陆大的外省青年男女。他们是没有“ ![]() ![]() 另一类是“斩断过去”的人。例如《冬夜》中的邵子奇,《秋思》中之万吕如珠,《梁⽗昑》之王家骥,就属此类。他们之斩断过去,不是像朱青《一把青》那样,由于“回顾”过于痛苦(朱青其实没能真正斩断),却是因为他们的“理 ![]() 惟独对于这种为了“今”而完全抛弃“昔”的人,⽩先勇有那么一点儿责备的味道。但是责备之中,又混杂着了解,好像不得不承认他们有道理:“当然,当然,分析起来,还是你对。”也可以说,⽩先勇的“头脑”赞成他们的作风。但他的“心”却显然与抱住“过去”的众生同在。 让我们比较一下《台北人》中两个都是从外国回来的中年人:《梁⽗昑》之王家骥,和《思旧赋》之李家少爷,前者显然是个很有理 ![]() 李家少爷却正相反:他也是国中旧式贵族家庭出⾝,⽗亲当年也是轰轰烈烈的大将军。他出国后,显然因为突然离了“ ![]() ![]() 一个作家,无论怎样客观地写小说,他对自己笔下人物所怀的态度(同情或不同情,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灵⾁之争 灵⾁之争,其实也就是今昔之争,因为在《台北人》世界中“灵”与“昔”互相印证“⾁”与“今”互相认同。灵是爱情,理想,精神。⾁是 ![]() ![]() 《花桥荣记》之卢先生,来台多年,却紧抱“过去”一心一意要和他少年时期在桂林恋爱过而留居陆大的“灵透灵透”的罗家姑娘成亲。这一理想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,有了它,他不在乎也看不见现实生活的艰辛痛苦,因为他的“灵”把他的“⾁”踩庒控制着,然而,当现实之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《那片⾎一般红的杜鹃花》之王雄,和卢先生的故事旨意,基本上很相似。王雄是个男佣,显然没受过什么教育,对于自己的行为与感情,完全没有了解力,反省力,但我们可从⽩先勇几句轻描淡写的对话叙述中,窥知这男主角对丽儿如此痴恋的原因:他要在丽儿⾝上捕捉“过去”丽儿之影像,与他少年时代湖南乡下定了亲的“小妹仔”合而为一,他今⽇对丽儿之 ![]() ![]() 舅妈说,王雄和喜妹的八字一定犯了冲,王雄一来便和她成了死对头,王雄每次一看见她就避得远远的,但是喜妹偏偏却又喜 ![]() 然而时间不能永驻,丽儿必须长大。⼊中学后的丽儿之影像,就开始不再能符合凝滞于王雄心目中那十岁的“小妹子”之影像。而丽儿在实际生活上,开始脫离王雄,也是⽩先勇特意用外在现象,来投 ![]() 过去是爱是灵,现在是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⽩先勇的小说世界中“灵”与“⾁”之不可能妥协,或“昔”与“今”之不可能妥协,归 ![]() ![]() 上面讨论“今昔之比”之主题时,我将《台北人》的人物分为三类,并指出⽩先勇对此三型人物之同情程度。现在我们亦可从灵⾁观点,作同样之分析。⽩先勇给予最多悲悯的,是抱住“灵”而排斥“⾁”的人,如卢先生和王雄(当然,我们亦可引申而包括所有活在“过去”中之角⾊)。但他显示出这些人必将败亡,因为大多的“灵”大多“精神”到底不是⾎⾁之躯所能承受的。对于只有⾁ ![]() ![]() ![]() 在《台北人》世界中,对过去爱情或“灵”的记忆,代表一种对“堕落”对“⾁ ![]() ![]() ![]() 生死之谜 而时间,无情的时间,永远不停,永远向前流去。不论你是叱咤风云的将军,或是未受教育的男工,不论你是风华绝代的仕女,或是下流社会的女娼,到头来都是一样,任时间将青舂腐蚀,终于化成一堆骨灰。 一切伟大功绩,一切荣华富贵,只能暂留,终归灭迹。所有 ![]() 人生是虚无。一场梦。一个记忆。 细读《台北人》,我感触到这种佛家“一切皆空”的思想,潜流于底层,⽩先勇把《永远的尹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我之所以強调⽩先勇故意把尹雪 ![]() ![]() 所以,当尹雪 ![]() 宋家阿姐“人无千⽇好,花无百⽇红”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享荣华,受富贵呢? 这也就是⾼⾼在上的⽩先勇对人世之评言,而当“尹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女此,《永远的尹雪 ![]() 世人都晓神仙好,惟有功名忘不了!古今将相在何方:荒冢一堆草没了。 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有金银忘不了!终朝只恨聚无多,及到多时眼闭了。 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有姣 ![]() 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有儿孙忘不了!痴心⽗⺟古来多,孝顺子孙谁见了? 但曹雪芹的“预言”是“明说”⽩先勇的“预言”是采用现代文学技巧的“暗喻” 与尹雪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不错——自先勇是尹雪 ![]() 另一方面,我觉得⽩先勇也抱一种“生即是死,死即是生”的类似道家哲学之思想。凭着常人的理 ![]() ![]() 最后,我想借此讨论《台北人》生死主题之机会,同时探讨一下⽩先勇对人类命数的看法。我觉得他是个相当消极的宿命论者。也就是说,他显然不相信一个人的命运, ![]() ![]() ![]() 我必须赶快指出,我上面举的例子,若非出自作品中人物之对话,即是出自他们的意识,绝对不就代表⽩先勇本人的意思。事实上,这种谈话內容,或思想方式,完全符合⽩先勇客观描绘的国中旧式社会之实际情况。然而读《台北人》中的某些篇,如《那片⾎一般红的杜鹃花》,或,更明显的,如《孤恋花》,我们确切感觉出作者对“孽”之浓厚兴趣,或蛊惑。⽩先勇似乎相信,人之“孽”主要是祖先遗传而来,出生就已注定, ![]() 《孤恋花》中的娟娟,⾝上载有遗传得来的疯癫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⽩先勇小说人物之“冤孽”常与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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